當異能警衛隊、救護車和媒體姍姍來遲時, 現場已不見了那銀發的身影。

如驚鴻一現的仙羽，為人間捧上一縷神光，蟲族屍體被抽空了體內的營養物質, 極速腐爛化作飛灰, 如果不是現場還有鋪天蓋地的玉瓊花海殘留, 只怕人們會恍惚間以為只是經歷了一場恐怖的噩夢。

救援人員以為需要派出大量醫生急救和安撫受驚者，但當他們趕到現場後卻發現, 拍賣會的廢墟裏保持著一種奇妙的井然有序，人們的眼圈雖還殘留驚魂未定的紅，但情緒基本保持在一個穩定的度上。

後續調查也十分配合。

廢墟中溫瑩如玉的玉瓊花, 似乎就是他們勇氣的來源。

……

黎玨的一只胳膊被拽住了, 他匆忙回頭。

在看清來人時瞳孔一縮, 他立刻反握住那只手，雨點般急促的問話還沒有脫口而出，就被她並不平穩的聲線打斷。

這是雲柚第一次打碎了平靜的外衣，那張秀麗而添雜著一絲神性的面容上, 露出了如此明顯的慌張。

和廢墟內以為塵埃落定，紛紛松懈了心神的獲救者不同。

她的眼裏……似乎因某樣即將脫離掌控的事物，一簇火燎上了心田。

“黎玨, 帶我回去！”

黎玨訝然，被雲柚拽得踉蹌一下：“你……”

“現在, 把你的飛行梭叫回來。”這是近乎命令的口吻，字字如錐，不容置喙, “我需要立刻、馬上、現在就回去！”

他的心臟顫了一瞬, 在思緒接連上弦、大腦反應過來之前, 他的嘴便不受控制地應了聲“好”。

無法反抗。

在她流露出強勢一面的那一刻, 軀幹的細胞已經背棄了混沌的大腦，宣告著對她的臣服。

雲柚的情緒破天荒地外露，他能感覺到，即使在等待著飛行梭到來的這幾分鐘內，她都因不安而加深了攥著他手臂的力道。

黎玨敢打賭他手臂要有一圈淤青了，但他楞是一句話沒說。

視線隱晦地掠過雲柚手裏的小權杖，之前在拍賣會場上黯淡失色的聖物，如今到了雲柚手中，氣息陡然一變，非要用什麽來形容的話，就像是“開了光”。

小權杖是無法用肉眼辨別的質料，一臂長的握柄上流光溢彩，猶如把天上的星星一顆顆摘下，萃取最閃亮的精華，重新鍛造出來的一柄星河。

黎玨出奇地沈默了，從指揮飛行梭落地到和她一起上去，在飛行梭以極快速度穿雲破空時，艙內都籠罩著死亡般的默然。

他看著雕塑般佇立不動的少女，看著她手裏散發熒光的神器。

一個荒謬的、天方夜譚般的猜測，大逆不道地闖進了他的心間。

官方以輿論粉飾真相，光明正大地玩起了偷換概念的文字游戲。

他們以“神的代行者”模糊了少女的特殊，在她那張逐漸清晰的面紗上又抹了一層灰，他們攪動著全世界的思維，在他們的不斷猜想上築就了一圈圈迷宮。

普通人走入官方的文字陷阱裏，自己把自己繞暈了。

但另一個層次的人，卻總能在幢幢海市蜃樓裏，察覺到迷霧似的破綻。

喉結滾動，他竟覺得口幹舌燥。

這種近乎無措的感覺，他從接手黎家起就沒有再體會過了。

他用盡了一生的自制力，沒有貿然開口。

還沒有證據，他只能強行把腦海中的那一道靈光壓下。

……

黎玨不去幹擾雲柚，目睹她飛似的奔進主宅後，他腳步一轉，把滿臉愕然的老管家招過來。

“去，”他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提出要求，“我需要一架基因檢測儀，送到我的收藏室來。”

“如果有記者來這，一律擋在外面，就說我們在接受治療。”

明明才從死亡邊緣擦身而過，目睹了蟲族入侵的可怕一幕。

但回來的兩個人，似乎心都不放在這場突襲上面。

老管家只能把一肚子的疑問壓下，長時間的習慣讓他在面對老爺的命令時，只能說出一個字——“是。”

黎玨腳下生風，步履飛快地走進了自己的收藏室。

因他的個人喜好，收藏室幾乎要改造成半個辦公場所，他聲控光腦，再一次打開明亮的燈光時，他被屋內熟悉入骨的布置晃了一下眼睛。

老管家的速度很快，一架精密的儀器被小心翼翼地送入這間房，然後門扉合攏，嚴密無縫，保證不會洩露出一絲聲音。

黎玨的唇瓣抿成平直線條，手指不自覺地攥著袖口，關節用力到泛白。

他手動操縱機關，揭開地板上的一層膜，觸屏上方輕敲幾個鍵。

一陣轟隆隆的響動後，房內的布局變了。

之前讓雲柚覺得眼花繚亂的藏品，遠遠不是這間儲藏室的全部。

在空間符陣的作用下，它的容量遠遠大於人眼所能看到的。

墻壁自動翻轉，地板向下塌陷，隨後有什麽東西從那個凹陷口中緩慢擡升。

被玻璃罩牢牢保護著，裝載了三個符陣全方位阻隔窺探的珍寶，僅僅是一根泛著銀光的發絲。

黎玨的手指有些發顫，幾次險些輸錯密碼，被防護裝置自動驅逐。

氧氣被血液載著輸送到各個器官裏，即使如此他的大腦也感覺到了缺氧般的陣陣暈眩，不能怪他如此緊張，接下來他要幹的，堪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。

“抱歉。”他十指合攏，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，用耳語般的聲音喃喃道，“請原諒我……個人的私心。”

如果今天他不這麽做，他遲早有一天要因為思慮過重連夜失眠，然後猝死。

美麗如絲綢的銀發，輕軟地躺在他的左手心。

這是女神的發，曾以天價拍賣出去的聖物。

而他的右手，也有一根看上去相差無幾的發絲，只是和女神的比起來，好像熒光淡了些，長度也短了點。

那是他在雲柚不註意時，得到的屬於她的發。

憑借當今帝國的科技，僅憑兩根頭發，足以辨別出它們的DNA來源了。

身後是由老管家送來的儀器，黎玨轉過身時，他的眸中倒映出了機械冰冷的光。

這一款給私人用的基因檢測儀，造價不菲，操作簡單，小孩子都會用。

在兩側放上要匹配的基因載體，儀器上的紅外線會掃描輸入它們的所有覆雜結構，包括DNA，匹配是它最基礎的一項功能。

黎玨把兩根頭發放在了兩端，啟動了儀器。

等待著檢測結果出來的間隙，他只是安靜地站著，眼神放空，似乎有百般思緒自腦中掠過，又似乎什麽都沒想。

黎玨自己也無法形容這是怎樣的感覺。

等待檢測報告出來，竟然也能成為一種無聲的酷刑。

儀器塵封多年，卻不失靈敏，對得起它的價錢。

片刻後，黎玨就在與儀器建立鏈接的光腦上，查看到了檢測報告。

第一行就是那紅色加粗的、無比醒目的數字——

匹配度100%。

不是後代，不是血裔，也不是相關的親屬。

真真切切，就是本人。

……

“哐當！”

重物落地的巨響，如晴朗夜空中驟然驚破空氣的雷暴，把守在門外的老管家嚇了一大跳。

他第一時間撞開房門，腳步在看清門內景象後倏然一滯，不知該進該退。

“老、老爺……”

老管家僵立在門口，用稱得上失禮的驚愕目光，投往那道狼狽的身影。

黎玨背靠寫字臺，像是倉皇間摔在了地上，把寫字臺推得挪移了幾寸，帶倒了幾件價值連城的藏品。

他單手捂臉，頭發淩亂，往常把這些珍藏當命寶貝著，磕磕碰碰都要動怒的老爺，竟然像失了魂一樣，頭一次對藏品無動於衷。

老管家良久才找回了呼吸，他小心翼翼地上前，想要扶起黎玨：“老、老爺……您還好嗎？”

他有氣無力的嗓音從手心下響起：“不，我一點都不好……我現在有點腿軟，麻煩扶我一下，謝了。”

借著老管家的力，黎玨勉強支住了身，他此刻唯一慶幸的是闖進來的是老管家，服侍了黎家兩代人的管家，定然會對今天的事守口如瓶。

這副儀態盡失的模樣，還好是被管家看到了……

老管家緊張兮兮，還以為是拍賣會突變時黎玨被蟲族傷到了，立即就要起身去叫家族醫生，他的胳膊卻被黎玨一把拽住。

“不用了。”黎玨搖搖頭，“我真的沒事。”

“老爺，剛才是發生了什麽？”

黎玨：“……”

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著裝，聞言手微頓，然後扯出了一抹苦笑。

還能發生什麽，他的三觀在剛剛崩裂重塑了一回。

眩暈感還未消失，借著老管家攙扶的手，黎玨回過身去，掃了一眼被帶倒在地的那些藏品。

沈默片刻後，老管家聽到了幾乎讓他懷疑耳朵的話。

“這些……藏品，全都送到雲……小姐的房間吧。”

老管家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，瞳孔地震地轉過頭去，像是要看黎玨是否被奪舍了：“老爺，您在說什麽？！”

“我很清醒。”黎玨又想捂臉了，“總之，我之前做了糟糕透頂的事情……不方便和你說，只能嘗試補救了。”

女神在上。

他竟然當著她的面，對他展示那些藏品！

這在她看來，不就是偷藏她個人私物的變態行為嗎？！

女·神·在·上——可千萬不要對他留下什麽糟糕的印象啊！

作者有話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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